被囚禁的釋放—從台灣的玉山圓柏談起

盆景是藝術，不是工藝品。

   創意就是對匠氣發出質疑。

這麼多年，說心裡話，我對中國盆景的創新現狀其實多少是有些心有不甘的，我一直覺得以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肯定能做得比現在更好。

現代主義的藝術大都是烏托邦的，大部分現代藝術家都被稱為烏托邦主義者，因為他們總是想打碎舊的，建立新的，在離經叛道中重新開始。

中國盆景是以意境見長，寫實盆景是內心與現實交流的一種方式，不寫實的盆景當然也是，有時不寫實的盆景也許比寫實盆景表現出來的內容更豐富，因為你看到了更多形而上的「內容」，看到了更多「看不到」的東西。

中國的國學里，道家的哲學教給人從「自我」到「無我」再到「本我」，儒家思想教會我們怎麼學習和成長，佛家思想則教給你如何做人。但是，國學里未必沒有糟粕和妨礙進取的東西。因為在中國人的生活里我看到了太多未老先衰、毫無朝氣的例子。

有的人把大把的時間忙於自說自話地做這個做那個，卻沒時間花大工夫去想一想關上了「終極的秘密」的那扇門在哪裡。

    盆景創新的瓶頸不也是這樣一道門麼？

前幾天在福建莆田與鮑世騏先生和曾文安先生談話，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曾老師的東西也讓我看到了目前的中國盆景現狀中一股「反潮流」的思維方式和獨立藝術家的精神，說實話，我喜歡這種感覺。在曾老師和中國台灣盆景人張文景的「線條的迴旋」中我看到了與傳統技術完全不同的思維走向和技術手段，我也看到了鬆柏和雜木盆景的另一種價值觀，特別是看到了就是不想走「老路」的一種精神，雖然曾老師告訴我看結果還要5年或10年以後。

先不說以後結果會怎麼樣，我喜歡這種精神。我覺得這種精神就是藝術家的未來和希望。也會是未來中國高價值盆景收藏市場上的一個新萌芽。因為它創意的獨立性、製作技術的難度和時間價值都值得大收藏家來關注。這將是一種嶄新的盆景價值觀！

        地球需要一個百花齊放的世界。

但這樣的世界需要大批從不人雲亦雲的獨立藝術家，哪怕是失敗的嘗試也應該受到社會的鼓勵，太多人已經習慣按照前人的路「少年老成」地、「穩重」地、「遵守大自然的規律」地走下去。可大家都這樣，這個世界哪一天才能前進呢，我們不能100年後，看到的仍然隻是老作品和老技法。再美的經典美人，讓你看100年你不煩麼？別說100年了，讓你看看自己5年或10年前的東西，估計你也不滿一大堆了。

我們今天的盆景世界，充滿新意的作品多還是因循守舊的作品多？我每天都問自己。今天的世界如果不能營造一種讓年輕人的超越慾望釋放出來的氛圍，那所有的幼芽都會按照一個模子生長出來，假若那樣，100年後的世界會多麼乏味和無聊啊！

藝術最後的競爭一定是個性的競爭、思維方式的競爭、價值觀的競爭，這種角逐會讓一個東西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和個性，讓匠氣遠離而去！

近日台灣盆栽世界網站的簡元正先生寄來了他們新出的一本書—《台灣圓柏世界》。

打開這本書，我的心開始狂跳，因為我又看到了一種被囚禁的野性的釋放！而且這釋放並不是來自畢卡索超現實主義的畫作，而是來自中國台灣的南湖大山上那些活生生的樹。雖然2009年我也在時任亞太盆景大會主席陳蒼興先生寄給我的畫冊上看到過這些當時讓我激動不已的鏡像，但眼前的一道道非寫實風格的盆景鏡像仍然用一種很抽象的語言為現代盆景的表現性提供了一個形而上的樣本。

我喜歡這種形而上的語言，因為它洋溢著一種開放、自由、生動的年輕的創意精神。

自由而有法度時，就會達到無法而法的境界。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房子的設計線應該是方正或圓的，瘋子一樣的古根海姆藝術博物館偏偏就用變化無常、扭曲翻轉的設計曲線給了所有傳統的建築理念一個毫無禮貌的大耳光！

看著這些圓柏，想起了一句老話：源於自然，高於自然。

   時至今天，有多少盆景的創作表達曾超越過這樣一些樹？！

盆景的「真相」到底在哪裡？

前幾天見到搞美術出身的蘇州職工盆景學會秘書長史佩元先生，他說他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寫實時代的油畫，畫得再像，能比照片更像麼？能比大自然本身更像麼？很多盆景為什麼至今還是在模擬自然「形象」的概念里轉圈圈？

聽了他的話，我深有同感，農業社會已經消失了那麼多年，今天的信息社會還有不少人在體現大自然的偉大時，仍把時間和工夫都花在了模擬得惟妙惟肖上，中國盆景的精髓在哪裡？僅僅在相片式的畫面上麼？

看著這些活生生的超現實主義的樹，老實說，我無言以對，忽然覺得很慚愧。

   盆景的「樹相」如何能突破視覺的迷牆，如何能逃離文化的綁架？如何能掙脫歷史的桎梏？

通過調整大小枝的比例、結構來表達視覺遞變，構建形象與抽象的兩重世界，強調張力與中心之美的對比調和，從中尋找萬物中更本質的東西亦即所謂的「盆景的真相」，那不才是藝術家的天職麼！

再問一次：什麼樣的「樹相」才是我們的內心最後的釋放？

不似可能是更似，藝術的「神來之筆」才是終極的「真相」。盆景不是農業時代「雕蟲小技」打造出來的「手工藝品」，它是藝術家對這個世界的個人化的看法！它是對大自然的筆觸和能量充滿詩意的轉換、調動和釋放，它是對大自然和人的關係的一種哲學的思考，絕不是一次次匠氣的模擬。

我深深地相信：任何藝術領域中，匠氣的模擬都是偽藝術。盆景最終將是一幅內心哲學的作品，是人們釋放內心能量的一個通道。

這些玉山圓柏猶如一組超現實主義的人性鏡像，面對它，我多少感到了一種來自大自然的充滿野性的諷刺和壓力。突然感到我們今天的盆景里缺少這樣一些令人血脈噴張的內心的釋放！

這是一種被歲月、歷史、無知、偏見所囚禁的能量的釋放！

感謝台灣盆栽世界網站的簡先生和攝影師王聰賢先生為我們提供了這些令人肅然起敬的圖片，這些圖片的拍攝和攀登喜馬拉雅山的難度其實不相上下，為此，《中國盆景賞石》心甘情願地為《台灣圓柏世界》做一次純義務的宣傳：如果讀者們喜歡這些圖片，就到他們的網站去買這本書吧。如果你想在大自然中尋找盆景形而上的「本質和真相」，相信會有幫助的。